当年他那个骂不走打不跑的蠢老婆,为了拴住他的心,有次竟然跑到了难童院去收养孩子。
幸亏那蠢货被他及时拖进了车里,才阻止了蠢事的发生。但随后,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,也跟着跑出了难童院门口。
她站在那里四处张望寻人,像仙女入了凡尘一样,真是看了那一眼,就没法再忘掉。
后来,他时不时就开车到难童院门口转悠。直到后来他发现秦定邦在追求她。
那秦家老三对这女人可真是上心啊,又带她去唱片店,又带她去吃饭,那个热乎劲儿,捧手心里怕掉了……真他妈的。
他恨透了秦定邦,之前和秦家的过节让他一想起来就如鲠在喉,但是这秦家老三,没把柄,也惹不起。这下好了,秦老三的女人竟然是重庆分子,那可就别指望他手下留情了。
冼之成心底鼓噪着。
梁琇却并不知道这层人皮下正在涌动着什么样的恶毒心思。她抬头看了一眼,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,一脸横肉,面相凶狠,下巴还有颗长了毛的痦子。
总之,丑。
这人的衣服上粘了一道道的血迹,但明显,这些血迹并不是他的。
是个打手?是个管事的?还是兼而有之?梁琇不得而知。但这么一张脸,着实令她恶心万分。
冼之成又挨个看了其他人,“押下去,审吧。”
出了洋房,梁琇被押向了大门口旁边不远的两排平房。夜色中,两排黑乎乎的房子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,看起来异常阴森恐怖。
梁琇被推搡进了其中一间,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。她被按着肩膀坐在了一把老式的圈椅上。
屋里好像刚被人打扫过,地面还潮湿着,有的坑洼处仍然积着血水,墙角的刑具上,还留着鲜红的印记。不知是不是眼花,她觉得皮鞭还在轻轻晃动,仿佛是刚刚打完人被挂在上面,都还没停稳,仍在滴答着鲜血。
梁琇一阵窒息,这就是审讯室了。
她刚坐定不久,就听到屋外边有人在低声说话。门是关着的,什么也看不见。其中有个男人的声音有点遥远的熟悉,她正努力回想着会是谁,门,开了。
刚才那个长着痦子的男人走了进来,身后还跟了个男的,能年轻一些,长着两条醒目的八字眉。两人先后在梁琇面前的长条桌后坐了下来,八字眉手里还拿了一叠文件。
梁琇身后站着的两名凶徒,见到进来的人立即点头哈腰了一番。
两人坐定,八字眉从那叠纸里找出一张,朝旁边的痦子脸在纸上指点了几下,痦子脸“嗯”了几声后,八字眉开了口。
“七十六号是什么地方,想必也不用我们多说。你态度好,坦白交代,把你知道的所有的,都跟我们讲了,你就可以不吃苦头。你要是死硬到底,这里,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地方。”八字眉抬头看着梁琇,好像这个过场已经走了无数遍,一派轻车熟路的架势。
“我在家里呆得好好的,就被你们抓了过来,我都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法。”梁琇的语气还算平静。
“行了,别来这套了。你跟我们说一下你的姓名,年龄,住址,你在上海区的上级、同组成员,总之所有工作关系人,都要一一说出来。”
梁琇依然一副无辜的样子,“什么上海区?什么组?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。”
八字眉有点不耐烦,朝墙角的刑具扬了扬脸,“男人都受不了,何况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家。别扛了,早说少遭罪。赶紧都招了,出去了找个好人家嫁了。”
“我真不知道你们在……”
“李翠萝!别给你机会不知珍惜。你也看了,跟你一起抓过来的那些人都等着审呢,没闲心跟你磨洋工。”
这时候,旁边的审讯室开始传来尖利的惨叫,梁琇吓得一激灵,双手紧紧抓住圈椅扶手。但她很快稳住了心神,快速理出了头绪。
她偷偷观察过那些一起被抓来的人,有几个五官身形上和泰丰和的行动成员有些相像,还有南市的康嫂,再加上刚才八字眉说了“上海区”,又说了“李翠萝”,而且她并没看到自己组织里的同志,由此梁琇可以间接肯定,她之所以被抓,应该是因为两年前刺杀任独清的那回,和康平药房、华光的烟纸店都无关连。
她内心长舒了一口气。
那么接下来,她就以“李翠萝”的身份,和他们周旋吧。
“我……我是叫李翠萝。但是,我是守法良民,每天本分过日子,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。”
“你是不知道,不想说,还是想不起来?”八字眉脸上的肉抖了一下,越发失了耐心。
“那就让我提醒你一下吧——两年多以前,泰丰和饭店震惊上海的任独清刺杀案,你敢说你没参与?”
“任……任独清是谁?我不认识他。”梁琇像在听天方夜谭。
“别扯那些没用的,真的没时间跟你……”
这时,那痦子脸抬了一下手,八字眉随即闭了嘴。痦子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皮马靴踩着地上的积水,比踩在地面更响。他慢慢朝梁琇走过来,直到在她面前停下,微笑着慢慢道——
“鄙人,冼之成。”
梁琇清晰地感觉到危险的迫近,想往身后躲,却被椅背圈住,她被框定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,躲无可躲。
“李翠萝,李翠萝……真是个俗气的名字。这么土气的名字,怎么能配得上这样的绝代芳华。你应该叫其他名字……比如,可以名叫‘琇’,还可以姓做‘梁’。是不是,梁小姐?”
“你们老梁家,还真是出人才。”
梁琇垂下了眼睫,遮盖住急剧收缩的瞳孔。
“梁小姐当时乔装打扮混进了泰丰和酒楼,亲自给任独清端上了一杯毒酒。虽然任独清没喝,但梁小姐也眼疾手快地把酒洒到了他的身上,这才有了他去换衣服,给行动队制造机会,得以让他们在其换衣服的间隙刺杀成功。之后梁小姐就藏身于南市,等风声平静了,才回的法租界……不知我说的,可有遗漏?”
梁琇的脸变得煞白,她抿着嘴,依然不声不响,但却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。
“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能了解的这么清楚吗?拉你入伙的慕队长,早都跟我聊了个透。梁小姐今天能见到这么多老熟人,都是多亏了慕队长脑子好,桩桩件件的,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。对了,不光你们今天这批,还有其他冤大头,正往这里来的路上赶呢。”
梁琇终于想起来刚才门外那熟悉的声音是谁的了,看来是没脸进来见她,说完她的真实情况,就躲了。
“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,还问我做什么?”
“你看,这不就对了?这才是个该有的态度,刚才那遮遮掩掩的,有什么意思呀?明人不说暗话,咱们这屋里没一个傻子。既然梁小姐开始跟我开诚布公,那我也不跟梁小姐绕弯子兜圈子。我知道梁小姐是有文化的人,啧啧,一看就是大家闺秀。上了军统这艘贼船,肯定也是被诓骗的。”他的语速很慢,循循善诱一般,但眼神里却像淬了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