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莽也好,总好过杵在原地,怯懦地不敢往前走。
说得好。楸楸拍拍手掌,觉得裵文野说话真是好听,再次说到她心坎里,虽然话是借鉴人西班牙作家的。
她再次确定,人生是规划不来的,很多事情在遇到特定的某个人,某段关系,某个点后,就会触发一个按钮,那些看似支线的事件,其实是方向的选择,不声不响地就会变成人生的主线。
有些人会在一片迷雾中找到一条轨道,以为是找到新生,对的选择,殊不知,只是进入新一轮怪圈。
她会进站,等候,出站,在这条轨道上不断往复兜圈,每天都会是不同的天气和风景。
迟早会有故障的一天,修修补补,又是一天。
偶尔遇到热门车次,需要停靠或停运。
直到她被宣布报废。
送往高炉报废拆解;封存备用;被博物馆和公园展览;
三个选项皆取决于她有没有纪念意义。
楸楸认为,她一定是会被送往高炉报废拆解的火车。
因为她感受不到天气的变化,意识不到风景有多美丽,也经常有故障的时候,经常停靠在路边,社会结构对她的罢工不满,抱怨,终将累积到顶点,终于她被报废,这样的她怎么能展览给世人观看?她到底有什么值得被观看?锈蚀严重的零件吗?被世界淘汰的内核?
她站直身体,学着裵文野背抵着窗沿,胳膊肘搭在窗台上,脚下踢着空气,又碎碎念道:“因为纽大是玉窠的梦中情校,stern是她的梦中情院,她想在大学有个伴,有个一起上学的好朋友,所以我就陪她一起报考了纽大。”
“但其实她不说,我也是想着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,因为我也想大学有个好朋友陪伴在身边,不那么孤独。当时根本就没考虑过读了这个专业,我出来是不是要做这份专业的工作啊?没有,纯属是因为stern是很多人的梦中情院,我们是跟风的。”
“我大一时,原本想着大学四年好好读书,玩,劳逸结合,根本没想过工作的。可是大二秋季学期,有好心人给我内推,待遇还不错,就去实习一段时间,结果大三无事可做,无聊得很,就转正了,一直干到今年五月,”说着,她拉起罩衫袖子,露出手臂上留置针留下的疤痕,“工伤。差点就猝死了。”
因着经常去吊针,每天被欧美肌肉护士扎针直令人犯怵,所以弄了个留置针,每天过去续上就行,拆卸那天的画面,是真鲜血淋漓,血窟窿似的,直到现在还有一个浅浅的疤,不过大约再过月,就化为乌有了。
裵文野眼睑微垂,原本放松姿态微蜷的拳头,指尖抵到手心。楸楸并未注意,只是在展示过后瞟他一眼,他倒是没在看她,盯着留置针留下的疤痕,说不上是什么神情,却看得出是在思考。
她默不作声将袖子拉下来,不愿意把氛围营造地那么僵硬,颇有点自娱自乐的意思,说:“其实这很正常的,你有能力,但是有能力的人不少,大家差的只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,和幸运,你有什么竞争力?能让你获得这份机遇?大家上班时间是一样的,凭什么你可以赚得要比他们多呢?那就只能是私底下努力。”
所以运气有时候也不算是运气,只是积攒够生活的积分,兑换成的运气。这些积分随手可得,也许是倒霉,可能是努力,也或许是善良,偶尔的一己私欲会消灭掉一部分积攒的积分。有些人天生可兑换的东西就多,商品积分各有不同。
也许她就是在金钱这方面的运气更好,在情感这方面更差。
不过做事嘛,要做就要全力以赴去做。尽管险些猝死,楸楸不后悔当初接受内推。后来辞职,就更不后悔了,没有经历过或及时止损才更后悔呢。
“当你站在这个位置,你就会感到慌张,因为你心里知道,即使这个岗位和你的能力是能匹配的,可同时,能匹配这个位置的人还有很多很多,你随时是要被裁员取代的,那么这个随时是什么时?猝死时。whatever。就是那一刻我想通很多,比如我作为一个普通小职员的身份,这辈子的极限很可能就是在这一年,我的身体机能再也支撑不了、我再以一个普通员工的身份再年收下一个三百万。”
“那我还能做到什么呢?我所能想到的就是美元值钱的时候,选择顺势赚美元,赚它个几十万美元。现在,全世界通货膨胀,美国不断加息,民不聊生,所以选了辞职。”
她的工资来源更多是譬如公司a收购公司b时帮助放款,抑或帮助某公司上市时,所收取的中介费、佣金等等。可因着通货膨胀,美国不断加息,投行最近的业务量交易量都在逐步减少。市场逐渐低迷是公认的,利息又太高,有些卖家估值自己起码是四位数的价格,可市场给他们的估价只有三位数,卖家就不愿卖。视角来到买家这边,又觉得利息太高,融贷成本增加了,便不愿意买。
于是现在局面很尴尬,大家突然都赚不了钱了。因为ta不买,ta不卖,那就没有交易了,而靠交易吃饭的投行,便只能宣布裁员。
跟老大递交辞呈那天,她在老大办公室待了两个多小时,老大起初是不同意的,极力挽留她,现如今他们陷入困境,恰巧楸楸是能在困境中依然保持睁大眼睛看得长远的人。
可惜她不是天生吃这碗饭的,否则她的身体怎么跟不上老大的展望?
老大却说:“如果你戒酒戒烟,将社交的时间,匀出来给休息,一心工作赚钱,你就是吃这碗饭的。”
这话逻辑也没错。可楸楸想不通这有什么意思,如果人赚钱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,那她跟真正的社畜有什么区别?她还是都市丽人吗?是都市隶人吧?诚然她这个年纪更该搞钱,可她作为一个高需求人类,快乐更重要,社交更重要,比钱更重要。
她不想再过那种盯着交易吃盒饭,每天美式吊命的日子了。
有句粤语俚语说得对,「有得食唔食,罪大恶极」。
她一米六八的个子,标准体重一般是在63kg的,然而因为这份工作,她都瘦到44公斤了,甭说脸腰腿,连胸都瘦一圈。
好在回国这段时间,多亏香港,胖了两斤,重回到50kg,只是肌肉肯定是没有了,就连手臂亦变得软绵绵,不像从前有微薄的肌肉线条。
代餐
◎「白月光」◎
他们选的这个位置就在咖啡店门口, 出入的人或多或少会看他们一眼,不过见怪不怪,像他们一样杵在门口的客人多了去了,这条街上有许多这样的窗户, 从里从外看这扇窗都是棕黑色的, 里外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,他们可以不受打扰的聊天, 碎碎念, 一方听着一方娓娓道来。
“前段时间国内油价降了, 你知道吗?我当时还在处理工作交接,可心是恨不得飞回来的, 拿着这笔美元,回国来支持一下旅游业。”
楸楸是个高需求小孩,从小在丁裕和身边便叽叽喳喳,丁裕和话也很多, 与她对峙拌嘴是乐此不疲。也不知是她受丁裕和的影响, 还是丁裕和纵容她胡咧咧的性格,又或许是相互影响, 如果裵文野不阻止她, 她可以就这么自说自话到天亮。
“but现在又涨回来了。我回来的还不是很及时。”她叹一口气,“以及, 食品的价格还在攀升,因为极端天气和不可控因素导致的运力紧张, 价格和去年同期相比差不多涨了百分之十, 你知道吗?这是自1981年以来涨幅最快的一次, 所以我决定……”她鼓足一口气, 勇敢道, “减肥了。所以你不要再约我吃人均超过五十以上的饭了。”
真的太饱,太撑了。当然减肥是不可能减的,一切都是胡说而已。
裵文野原本心情不佳,闻言哭笑不得,“这能全赖我吗?”
他晚饭前看过朋友圈,看到黄婉伶发了她与楸楸的合照,才知道原来楸楸傍晚吃过了,还很丰富,吃了鱼生,活章鱼。似乎很喜欢吃活章鱼?
楸楸为自己的贪得无厌叹了口气,没有能力,就别那么大的胃口,现在估计要积食了。
“是我的错,我点太多了,”楸楸能屈能伸,又发自内心地由衷道,“好羡慕大胃王,好厉害,能一次吃好多种美食,还都能吃得下。”没等裵文野接话,她又说,“但有你这样的朋友也很好,你明明可以阻止我点那么多的,但你没有,最后你都帮我分担了,否则靠我一个人的战斗力,肯定是吃不完的,剩那么多真丢脸。”
她说话时全程看着地面上的光圈,咖啡店的招牌logo灯投影在地上打转。
忽然间地,她被一个拥抱圈入其中。
楸楸愣住,下巴颏抬起,抵在那人的肩膀上,表情兀然变得怪异,双手腾在两侧,有那么一瞬不知所措,双眼茫茫然,鼻息间萦绕着淡淡地严肃香味,她快速眨着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