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牌坊摇晃了几下,终于险险立住。
等到晃动过去,阿南睁开眼。黑暗的水下,她借着日月微光,看到绮霞依旧死死抱着石柱,才松了一口气。
傅准再次按下龙凤字样,石门轧轧作响,却只晃动着,并未开启。
阿南一听这声音,立即便知道是水浪冲击石门之时,开门的机括损坏卡住了。
她立即潜入水中,捡起一块鹅卵大的石头,扑向刻字的石壁。
傅准自然知道她的来意,略侧了一侧身。
阿南将手中的石头狠狠砸向刻字,一下,两下,疯狂地砸向龙凤二字。
但石壁厚实,水中阻力又让她使不上劲,敲击在石壁上的声音沉闷而毫无效力。
朱聿恒游到她的身后,接过她手中的石头,用尽全力砸了下去。
龙凤二字在水下骤然崩裂,显露出后方的机关杠杆。
阿南示意朱聿恒将洞口砸得更大一些,她扯过日月,往里面照了照。
黑洞洞一片,根本照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。
她死死憋住最后一口气,将手伸进石壁后的空洞,摸索机括结构,飞快确认各个零件的用处,并迅速确定了其中连通石门的那一条路径。
可是,出问题的那部分,远在他们看不到也摸不到的地方,显然没有任何办法能准确判定。
除非,他们将刻字石壁与石门之间所有的空洞敲开,否则,根本无法检查出哪一点出了问题——那是没有几个时辰绝对办不到的事情。
剧烈的运动让她憋气更为艰难,水压让她的胸口沉闷难耐,长久未曾呼吸的窒息感让她的动作难以支撑。可她还是固执地拿着石头,狠命敲击着,要用最后的时间寻到那一处机括卡住的地方,死都不肯放弃。
手掌被人握住,手中的石头被人拿走。
是朱聿恒摊开她的手掌,在她的掌心写了“宝山时钟”四个字。
阿南的脑中,顿时瞬间闪过她年幼时搬运师父的时钟损坏,傅灵焰凭着几下敲击,便确定了损坏点的过往。
她在水下愕然睁大眼,看着面前的朱聿恒。
朱聿恒微微朝她点了一下头,然后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石壁之上。
他的意思是,他要像当年傅灵焰一样,凭借着敲击机括的声音,把卡壳的那一点找到。
阿南想告诉他,不可能的,即使他也具有棋九步的能力,可他初涉此行,对于机括之学如此浅薄,如何能靠着天赋,弥补那几十年的经验?
但,事已至此,除此之外已没有任何办法。
既然阿言还没有经验,那便让她用尽全力,替他弥补上。
阿南一转身附在敲开的洞壁上,将臂环探入那个缺损的洞中,流光沿着机括,向里面射了进去。
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傅准,此时也终于游了过来。
他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,也不愿相信朱聿恒能凭借着听力寻找到那处故障。
只听得阿南的流光在空洞中掠过,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,偶尔碰到金属,但更多的是与石壁相碰撞的声音。
她立即收回流光,第二次便转换了角度,往金属声密集的地方击去。
虽然石壁后的零件并没有宝山时钟那么琐碎细小,可如今他们都已是强弩之末,心口跳动紊乱不堪。而且声音在水下听来,大多失真,洞壁坚厚,能传到耳边的更少。
在这样的生死关头,阿言所面临的困境,比之当年的傅灵焰更甚。
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不顾胸口那难耐的窒息疼痛,将头紧贴在石壁之上,竭力听得更清晰一些。
“淙淙”声是水流穿行波动,在石壁内久久不息;“擦擦”声是流光在洞壁上划过,低沉又令人微感不适;“铮铮”声是流光切过较小的机括,声音清脆动听;“咔哒”声是机括相接处被流光勾到,两种或者三四种高低不同的声音会随之波动开……
他闭着眼睛,仿佛忘了自己身在深海,一动不动附在石壁上,凝神仔细倾听。
阿南则不顾一切,一次又一次地用流光反复击打里面的机括,不肯停歇。
水压沉重,因为窒息与大脑空白,朱聿恒精神有些恍惚,倒似屏蔽了一切外界混乱与杂音。
像是抽离了魂魄,他有一种神游身外的怪异感觉,好像贴在石壁上的不是他,而是他的影子,他整个人已经穿到了石壁之内,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里面一切复杂机括的连接与碰撞。
他慢慢地贴着石壁往后移动,仿佛追逐着流光,看见它穿过石壁、擦过金属杆子、缠上了一个棘轮又被阿南收回……
他的耳朵中,终于传来了一声不和谐的异响。
流光敲击过一片清脆的金属,在泠泠嗡嗡之中,夹杂着一声轻微哒哒声。
在这机括交汇处,应该是大片不同的金属声音联成一片,金声此起彼伏的地方,绝不应该出现这样略带沉闷的声响。
他猛然睁开眼,朝着阿南打了个手势,示意她再向这边敲击一次。
与他一样贴在洞壁上倾听的傅准,终于忍不住转头瞧了他一眼,又看向阿南,那双总是微眯着的浅色眸子中,瞬间闪过错愕与惊骇。
这两人,一个女海匪,一个皇太孙,一个恣意妄为,一个高居朝堂。可,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生,但他们不知道哪里——或许是那种一往无前的姿态,又或许是那般不肯放弃的倔强,简直如出一辙,一模一样。
真没想到,这毫不相干的两个人,居然能并肩携手,或许以后,再也无人能抵挡他们。
这突如其来的发现,让他心口涌起一种难言的不安。
他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看向朱聿恒手中的日月。
如日之升,如月之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