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本应只有傅灵焰才能操控的武器,如今在水中幽荧发亮,照亮了那只举世无双的手,在水下显得虚幻而迷离。
傅准瞬间恍惚,但,他随即转身,屏蔽所有念头离开了洞壁,游到了石门旁边。
是不是棋九步、他能否与阿南并肩,都不重要了。
毕竟,能活着离开这里,才有意义。
绮霞望着阿南,吸着气囊中最后的气体,在心中茫然地一遍又一遍想着江白涟。
她想着八月十八汹涌大潮中他乘着莲花破浪而来的姿态,想着他在水下紧紧拥住自己的结实双臂,于是便也不再太过害怕。
无论如何,她的人生里面,出现过那个永远十七八岁,蓬勃年少的江小哥,这让她此生不再惧怕水下,不再惧怕黑暗。
而阿南已经再次射出流光,击打在刚刚那一处地方。
再次听到那声音,朱聿恒用了片刻确定方位,旋即捡起地上那块石头,朝着洞壁毫不犹豫地尽力砸去。
刻字的洞壁后方,原本便被掏空而设置机括,此时在他重重击打之下,石壁终于崩裂,裂缝的中心被他用力敲出个巴掌大的小洞。
阿南立即游了过去,朝洞内一望,洞后的机括中,赫然有一块卡在棘轮中的碎石,将那轮子咬死不放。
她一把抓住石头,将它从棘轮中迅速清掉,然后朝朱聿恒一点头,拉住他的手腕,带他游回了石壁前。
被敲掉了“龙凤”二字的石壁上,黑洞洞的后方只残留着两根压杆。
这一番漫长的历险,到此时他们都已经精疲力竭,可看着这最后的希望,身上不知从哪里又涌出了力气,
生死存亡,在此一举。
朱聿恒抬起右手,将掌心放在一根压杆的上方,看向另一边的阿南。
但阿南却悬游在她那根压杆之前,转头看向了牌坊,骤然向石柱那边伸出了手。
流光在水下一闪,细微如蛛丝般绕过了正在牌坊后合十祈祷的绮霞腰部,又继续向水下穿梭而去,飞快缠上了傅准的胸部。
一拉一扯间,流光缠绕过二人,阿南又在臂环上一按,流光从她手腕松脱,傅准已被紧紧地跟绮霞捆缚在了一起。
日月珠光在水下太久,已显黯淡,照不出那边傅准的神情,但依稀看到他立即扯住流光,试图将其解开。
阿南当机立断,回身朝向朱聿恒,伸出左手斜斜向下一挥,两人的手掌同时向着杠子压下。
大股的水骤然奔涌,窒息黑暗的水下,长长的“吱咔”声终于传来,那道石门震荡着缓缓打开。
内外水流同时交汇激荡,傅准预计的旋涡随着石门打开的瞬间形成,一股巨大的吸力贯穿过水洞,将他们所有人的身体向外疯狂扯去。
那力量太过强大,坚实的青石牌坊已摇摇欲坠。
傅准恼怒地扯了一下身上的流光,想将它抛离。可阿南手法刁钻,流光的精钢丝将绮霞与他绑得死死的,一时根本无法解开。
他恨恨一脚踹在牌坊之上,在激流中飞扑向了慌乱抱柱的绮霞,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——
毕竟,他们现在是真正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,她要是被水流卷走,流光如此锋利,非将他的胸部勒断不可。
要想活下去,他只能带着绮霞一起逃生。
而石壁前的阿南与朱聿恒无处借力,眼看便要被水流疾卷入洞中。
在令人无法睁眼的激流之中,阿南感觉到了朱聿恒的竭力接近。她只来得及错愕看了他一眼,便已经被他紧紧抱在怀中。
箍紧的双臂,像是永生永世也不愿再放开她一般,竭尽全力,至死不渝。
下一刻,激荡的水流奔涌而至。
朱聿恒手中的日月,在旋涡疾卷的刹那,卷上了他们的身躯。
青石的牌坊被旋涡拔起,洞中所有东西皆遭涤荡,他们两人的身躯彻底失控,被裹挟着直冲向石门彼端。
阿南的手,不由自主也紧紧回抱住朱聿恒坚实的背脊。
呼啸而过的激流,疯狂跳动的心口,混乱的血脉声在耳边激荡,整个世界瞬间黑暗。
在失去意识之前,阿南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——
就这样与阿言死在一起,让他这双手紧紧拥抱着自己永沉海底,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得偿所愿,人生圆满?
毕竟,这是她梦寐以求的,一生中最心动的一双手。
湍急旋涡之中,唯有日月光华旋转,如万缕通透的情丝,将他们两人的腰腹紧紧捆束在一起,再也无法分开。
今我来思
江南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
杭州的秋天,残荷金黄,烟波浩渺,偶尔一阵风送来,桂花香便飘散于大街小巷,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。
日头还有些热烫,绮霞坐在医馆的桂影中,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,抬头看向上方。
一簇簇一丛丛的金色小花簇拥在绿叶间,微风拂过,细小的落蕊擦过她的脸颊,带来温柔的微痒感。
阿南送的松香缎马面裙上落满了桂花,绮霞抬手将它们轻轻掸去,忽然在心里想,阿南要是在这里的话,肯定要做了桂花糖和自己一起分享了。
这世上,和她一样又爱吃又贪玩的人可不多见;能与她手挽手去偷窥街上俊男靓女的更是罕有;而在必死的危难中,能奇迹般让她逃出生天的,只有她一个。
正有些伤感之际,忽听得医馆的婆子喊她:“绮霞姑娘,请进来吧。”
驰名杭州府的妇科圣手,在保和堂坐诊五十年什么人没见过,也对她的体质啧啧称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