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头在她腕上搭着脉,口中说道:“之前你月事不净,我以为你这辈子没养娃的指望了,结果你那个恩客董相公流水价花钱,各种滋补下来,你居然调养好了,还怀上了……”
绮霞欣喜又伤感地抚摸自己的小腹:“那,大夫你看我的孩子,目前状况如何?”
“不太好。没见过你这种人,都有身子了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,现在整个人气虚劳损,胎气羸弱,难办。”
绮霞弱弱解释:“我也不想落水的,没办法啊……”
老头撇开她的手腕,皱眉道:“行了,滑胎药你要哪种?平时不喝避子汤,现在怀上了可要一番折腾了……”
绮霞心下一惊,忙道:“这孩子,我要的!”
老头诧异看她一眼:“要什么要?教坊的姑娘居然要孩子?人家都是怀上了打不下来才勉强生的。”
“我要的!”绮霞一字一顿坚定道。
老头捻须打量她,道:“那你跟孩子爹说,这娃没问题。只要肯花钱,我包你七个月后瓜熟蒂落,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!”
见他这样说,绮霞眼圈一红,声音有些许哽咽道:“好,无论如何,付出一切,我也要把孩子好好养下来。”
走出保和堂,门外等她的卓晏在一群来看妇科的大媳妇小娘子中间显得格外惹眼。
家中出事后,他低敛了一段时间,但毕竟本性难移,过了那段日子,他又开始蠢蠢欲动,虽然无法再穿飞鱼服,可服饰又锦纹鲜亮起来了。
“怎么样,大夫说情况还好?”卓晏将手中的芭蕉卷递给她,绮霞从中拈了一颗盐渍梅子吃着,说:“大夫说没什么大事,你陪我去买点布料吧,我要学着做小衣裳了。”
“真想不到,以前在教坊中就属你最讨厌小孩子,结果你现在居然要当娘了。”卓晏觉得自己心情有点复杂,抓了颗梅子一咬,一股酸气直透胸口,“话说回来,你真的要离开教坊了?”
“不然呢?我可不愿意让孩子在教坊司长大,将来和我一样。”
“幸好有阿南啊,她一句话,就帮你解决了一切。”卓晏感叹道。
绮霞啃着梅子,沉默点头。
其实她与阿南发现自己可能有孕之后,很快便遭遇了变故,想来阿南也只能仓促对阿言提一两句。
但因为是阿南拜托他的事情,他立即替她办好了。
等绮霞回到应天教坊司时,便发现朝廷早已传了脱籍文书过来,甚至返还了这些年来她所交的脂粉费,随时可以带着钱走人。
“离开教坊司后,你准备怎么办?”
“说起来你不信,我现在可也算是个小富婆了。”说到这个,绮霞的情绪欢快了些,“顺天教坊司前几日已将我历年缴纳的脂粉钱送返了,哇,你肯定想不到我这些年被他们搜刮了多少钱!如今我拿着钱在河坊街买了个铺面收租,又在后面巷子置办了一处宅子,雇了一个婆子在家打理,下半辈子我只当包租婆,生活也绰绰有余啦!”
“那敢情好啊,带我去认认门?”卓晏也为她欣喜。
两人在布庄买了匹触手柔软的松江细布,便来到清河坊。绮霞买的铺子门面不大,但面对着熙熙攘攘的街口,被人租去卖四季果品和糖果蜜饯,生意十分兴隆。
此时正有一家三口过来店里买糖。父亲清秀温文,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立于门外,静等着里面的妻儿挑选东西。孩子母亲戴着帷帽,虽看不清面容,但玲珑的身材与清柔的声音,也令人感到可亲。
那孩子十二三岁左右,长得十分机灵漂亮,买了几包杂糖交到父亲手中后,又拉着母亲去看蜜饯,冷不妨一回头,他顿时对着门口的父亲叫出来:“爹,你又偷吃我的糖!”
抓着松子糖刚送到嘴边的父亲尴尬无比,只能苦笑道:“小北,家里买的糖,我也有份。”
“昨天晚上你还捂着牙在床上打滚,对阿娘说自己再也不吃了!”
“哪有打滚……一点点痛而已……”他讪讪地捂着腮帮子道。
“哼!等阿南姐姐回来了我要跟她告状,让她给我造个你一摸糖就会被打手的机关!”
卓晏强忍住笑,走到这一家三口面前:“楚先生,楚夫人,好久不见。”
偷糖被儿子当街喊破,又被熟人撞个正着,楚元知颜面大失,耳根都有些发红:“久违了,卓少何时从山东回来的?”
“已有几天了,在楚先生之后回来的。”他说着,笑嘻嘻地拍拍楚北淮的小脑袋,“小北,别欺负你爹,大人不能管太死,知道吗?”
楚北淮根本听不进去,只问:“阿南姐姐回来了吗?她上次答应教我做的捕鱼笼我还没学会呢。”
“她……”卓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,只回头看向绮霞。
绮霞眼圈微红,见几人都看向自己,只能勉强道:“快了,我想她一定很快就回来了……”
楚元知心知不对,便道:“我家就在附近,不如卓少和这位姑娘过来喝杯茶吧。”
到了楚家门口,绮霞错愕地咦了一声,指了指旁边紧闭门户的小院,说道:“那是我新买的宅子,原来咱们竟是邻居了。”
两家虽没贴着墙,但中间只隔了一条三尺小巷,倒真是巧了。
楚元知恍然道:“难怪前几日我看到有人在修整院子,原来是姑娘你住进来了。如此甚好,那以后大家就是邻居,内子对这一带十分熟悉,你有什么事情尽可找她。”
金璧儿也对绮霞微微点头。
只有楚北淮还记挂着自己的疑问,扯了扯绮霞的衣服。
见绮霞欲言又止,楚元知示意儿子别心急,几人进了内院,他让儿子帮妻子去烧水煮茶,才问卓晏:“还未寻到殿下的踪迹吗?”
卓晏黯然点头道:“圣上特意指派了七宝太监前往搜寻,太子殿下更是亲赴渤海,朝廷如此多的人手在渤海上搜救,我想……不日便能找到了。”
口中这样说,但他的神情却让楚元知了然,这么多天过去了,他们依旧杳无音信,怕是凶多吉少。
绮霞却道:“阿南会与殿下一起回来的。我都能死里逃生,他们怎么可能回不来呢?”
楚元知听她讲着水下遭遇,沉吟问:“那最后,你是怎么回来的?”
“我也不知道……在那个可怕旋涡把我卷进去前,我好像感觉到阿南把我和拙巧阁那个傅阁主绑在了一起——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,直到出水醒来后,才知道他的身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