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世敏拽着苏拉,把苏海飞堵在家门口, 要拿回那两万块钱。苏海飞把她们领进门, 把所有的柜子、抽屉、甚至鞋子都摆出来, 说你们自己找, 要能翻出一毛钱来,都是你们的。
阎秀君哭着在里屋砸东西, 苏海飞在江世敏面前跪着,说他对不起大哥,但确实没有钱。
“嫂子, 要不你也拿把刀,把我砍死得了。”
江世敏说, 你以为我不敢?便冲进厨房拿出菜刀,比在苏海飞脖子上。
这时苏拉也大哭起来,她说, 妈妈我不要你坐牢。
江世敏把菜刀扔在苏海飞面前:“这事儿没完。”
江世敏置了个小车, 不上班的时候, 她就领着苏拉一起去火车站卖烤红薯。
和她一起出车的,还有个卖烧饼的大姨,爱聊天,更爱做媒,一个月的时间,给江世敏介绍了七个对象。
其中五个知道她带了个拖油瓶女儿,就没再出现,另外两个能接受当后爸,但打听了江世敏的名声,就被吓退了。
卖烧饼的大姨劝江世敏,要求再放低一点,实在不行,找个没文化的,或者身体上有点缺陷的,只要能一起拉扯孩子就行。
“要么,你就像蒸包子的方姨一样。”
方姨是小小榴城里的传奇人物。丈夫早逝,留下三个等吃饭的儿子,方姨家里有祖训,不能一女嫁二夫,硬是靠一手蒸包子的手艺,带大了三个儿子,还把他们都供上了大学,其中一个还公派出国留学。
当大儿子回来接她出国享福的时候,方姨的身体已经在多年的起早贪黑中虚坏了。她没活到上飞机,死在了自己家那茬漏风的破房子里。
市里的领导听说了方姨的事迹,派人下来采访,写成了一篇真挚动人的长文,发布在省里的报纸上。方家的三个儿子给方姨买了榴城最好的坟地,办了一场最盛大的葬礼,出殡的队伍从县城东头连到西头。
卖烧饼的大姨讲述这些时,苏拉就在旁边听,嘴里啃着一个烤红薯,沾得满脸都是。
“可方姨有三个儿子,你这个是闺女啊,将来也还是嫁人的料。还是再找个男人吧,世敏啊,在咱们这地方,孤儿寡母的,还能怎么过呢?”
苏拉不像别的小朋友,听见妈妈要再婚就害怕。可是这回,卖烧饼大姨的话让苏拉猛然警觉。
她转脸去看江世敏,在她脸上看到了未曾见过的恐惧。
江世敏抿着嘴,收了摊,叫苏拉回家。
苏海跃在的时候,母女俩就针锋相对,总是吵架。一言不合,江世敏就动手,被打得满院跑的时候,苏拉也绝不肯说一句软化。苏海跃总说,她们有一样的脾性,一样的骄傲。
但那天晚上,江世敏把苏拉紧紧抱在怀里,用母亲热腾腾的馨香将她整个人焐在里头。
苏拉回抱着妈妈,轻声说:
“妈,你怎么活,我就怎么活。”
江世敏把她箍得更紧,身子也颤抖得更厉害。
苏拉不知道,江世敏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,要离开榴城。
也许就是在那一天。
江世敏说话算数,她要苏拉把自己当大人,说话的时候,也把苏拉当个大人。
她正式而严肃地向苏拉摊牌:
“妈妈要去南方的大城市打工。”
“哦。”
苏拉其实没听懂。不过,妈妈有自己的主意,苏拉也有自己的主意,一人一份主意,谁也别把自己的主意按在别人头上。
但后面的话让苏拉彻底懵了。
“妈妈不能带你去。你要到叔叔婶婶家住,妈妈会寄钱回来。”
江世敏静了一瞬:
“妈妈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。等妈妈挣了大钱,再回来接你。”
苏拉以前也在叔叔婶婶家住过,最多一两天。婶婶阎秀君总是酸溜溜地讽刺苏拉家,而叔叔苏海飞则连呼吸都让人讨厌。她不敢想象和他们长期一起生活。
苏拉盯着江世敏的脸,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认识到,妈妈不是在开玩笑。
她是苏拉小魔王,苏海跃口中怪脾气的小公主,妈妈的死对头。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。
苏拉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涌了出来。
“妈妈别走。”
“我错了,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对着干了,我听话。妈妈,你别扔下我。”
江世敏捧起苏拉的脸。
“囡囡,是你说的啊,妈妈怎么活,你就怎么活。”
“妈妈不要像她们说的那样活,你以后也不要那样活。妈妈好好挣钱,你好好学习,这样我们两个才都能活。”
苏拉拼命摇着头,用细细的手臂紧紧环住江世敏的腰。
“我不管,我只要妈妈。妈妈你带我去吧,我很听话的,我什么苦都能吃,你去哪儿我去哪儿……”
“妈妈,求求你……”
江世敏终究力气大,她把苏拉的胳膊掰开,一件一件地收拾起苏拉的衣服、书、文具,绒毛娃娃。她收一件,苏拉就扔一件,就连最喜欢的绒毛熊也被她摔在了地上。
江世敏的耐心到了尽头,拎起苏拉就打,一边打一边骂: